上海随笔

上海，一个用柚子表示时间的城市。六年前就已经发黑三年的柚子还在木头茶几上留着屁股印，几年以后它还在这里，或者跟着茶几被扔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这就是时间吗？静教院附校对面的联华超市变成了酒店，然后变成另一家超市，然后又变成另一家酒店，我花500块钱住了两个晚上，从柚子发黑的家走了200米而已。另一条街的对面变成了商场，原先是平平无奇的老房子，我吃了一顿寿喜烧和寿司。一个没见过的店名，不像在北京一样没有多少没见过的店名。一个礼拜前我在久光楼下吃的也是这个店名，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店，我坐了一会儿才发现店里几乎都是上海阿姨，又看见对面的阿姨正在用手语交流。低温慢煮牛肉饭端上来了，比北京精挑细选的饭中饭更好吃，这就是大城市吗？

这就是大城市吗？平平无奇的老房子被拆掉了，变成了洋气的街区，空地中央保留了一座不太平平无奇的建筑，据说是一百年多年前的锡克教堂。一圈搭了室外小棚子的餐厅，年前的几天也很热闹，一眼看去有一半洋人，洋人悠闲地和洋眉感叹生活的美好。年初三的时候就没有几个人了，我点了一片辣香肠披萨，面团带点酸酸的味道，没有在其他地方吃到过。洋人小老板招呼着客人，我和他大秀练习时长9年半的英文，对他的披萨赞不绝口。披萨总是安全的选择，最坏也就是达美乐那样而已。外白渡桥往北一点的意式披萨也不错，比传统的意式披萨多了几种滋味，进门的时候一个美眉正笑盈盈地坐在葛格的腿上，看不清是谁在给谁喝饮料。这就是城里人吗？

然后我又造访了一次人民广场。从英国人的vlog里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相亲角，认识了给人画蹩脚肖像画的老头，让人感觉这里是一切事情的中心，所以我慕名而来。第一圈，没有找到一点知名景观的踪影。第二圈，用上一些大脑的高级功能，才让英国人vlog里的传奇地点和我见过不止几次的景象重叠。我发现相亲角只是路边台阶高出的一小片空地，工作日的傍晚，长椅上零散坐了几个歇脚的路人。画画的老头还在凉亭下面，拉着另一个老头讲他学习好几种外语的故事，就跟在英国人的vlog里一样。这就是传奇吗？发生了寻常或不寻常的事情，对于远离事件中心的人都成了一个传奇。阿帕拉契亚人把值得纪念的事情取成了地名，小孩走过这些地方时，大人再一次给他们讲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就好像亲身经历了祖先的教导，正如他们祖先的祖先，一直上溯到全人类的祖先一样。我发现大家也有自己的阿帕拉契亚地名和创世神话，有从上古到现代的历史，然后意想不到地重叠在当下的景象上，创造出一种奇妙的色彩。15岁的我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进抽屉时，不会想到每一个抽屉在如此小的尺度上也将成为我带着崇敬心情寻访的神圣空间。

我还没有去过迪士尼。很久以前我去过香港的迪士尼，几乎忘记有没有真的去过了，然后我又去了奥兰多的迪士尼，半夜补完作文后在动物世界的小车上、长颈鹿的脖子边睡了一路。我不是迪士尼的最大粉丝，说实在的，如果把每个小过山车拿到外面随便什么地方，我不会看到100分钟的排队时间后决定花180块钱少排一个半小时。但是我想给迪士尼的魔法一个面子。我渐渐明白过山车好不好玩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要在脑海里打开一个开关，告诉自己不是来嘻嘻哈哈的，而是真的来到了一个从小就看过的动画里的小世界。每栋房子里都有面包、甜点、好看的小玩意，大家都是米奇、艾莎、兔子警官的好朋友，所以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好朋友；每个人都会唱堆雪人之歌，所以每个人都是好人。不是KTV，不是网吧，不是游乐场，不是随随便便开玩笑的。坐小船绕着城堡划一圈，大家在美妙的Beauty and the Beast、Reflection、I See the Light、A Whole New World中，向胖茶杯女士、木兰、乐佩和其他人一一致敬，就像毕业典礼时整个学校向毕业生们一一致敬。天色渐晚，城堡亮起了灯，大家慢慢聚在广场中央，好像在等待一个仪式。我嘴里的玉米热狗看到此情此景险些流下感动的泪水。不管大家从前和以后做了什么，现在都只有一些很纯真很快乐的愿望，只是想看一场亮闪闪的烟花表演，只是想吃一根美味的玉米热狗和火鸡腿。谁能拒绝一个纯粹的关于玉米热狗的愿望呢？

上海有自己的诗、歌、游记、艺术、符号，北京也有，更不用说巴黎、伦敦、纽约、费城、乞力马扎罗山、安第斯山，但很多东西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尊敬。Shout out to 玉米热狗，shout out to 火鸡腿，shout out to 人民广场，shout out to 酸披萨，shout out to 黑柚子，你们为人性和万物的互相理解做出了独一无二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