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马河遛弯随笔

在北京的大爷圈和美眉圈里，亮马河都是一个备受欢迎的好去处。河的南岸是幽静的使馆区，不远处有时髦的三里屯。北岸的CBD虽然面积不大，但河边的一排建筑一看就是高档街区，随便挑几家公司放在国际上也都是响当当的角色。所以初到和离开这里的很多人都会拍摄几张两岸的美丽风景，标记出当牛做马的时日中难得的积极体验。我公司的大名在这片区域可以说是有些难以启齿，业务经营更是每况愈下，但也因为疏于管理，让我们有了大多数人享受不到的遛弯自由。下午四点前后是工作间隙遛弯的黄金时间，路线围绕河岸绿地，经过钓鱼天堂、桨板胜地，和美食港湾等景点，然后回到标志着这一带中心的启皓大厦。

第一次来启皓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个地方有些不同凡响，或者也许只是我当时还没见过世面，走到大堂入口时被它高贵典雅的气场震慑住了，险些不敢进去。但那时候我还是个外来者，晚上暗淡的灯光和身着黑色西服的礼宾给人一种私人场所、闲人免进的感觉。后来我才学会等待门童一手扶着车顶、一手打开车门，然后礼貌地对他说一声谢谢。白天的启皓更像一个社区中心的公共客厅（官网上是这么宣传的）。大堂被叫做中庭，就是两栋楼之间的空地，在三楼左右用拱形玻璃连接起来，形成了一块宽敞明亮的室内区域，适合用作展览和表演的场地。没有展览时，形状各异的高级沙发给过路人提供了一个休息之处；带着书本和电脑的人也可以在两侧的书店或咖啡馆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子。经常有高雅人士出入其间，和刘亦菲一起为宝格丽珠宝展开幕，出席外交部举办的中秋招待会，在新荣记吃高档台州菜或者在Niko Romito吃高档意大利菜；次等高雅的人士来到中庭会在青年艺术家的作品旁驻足，坐下来欣赏一场午间音乐会，去隔壁安藤忠雄设计的艺术馆逛逛展览；不够高雅的人士虽然常常对楼下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至少也能看到库克等名人扫楼的热闹场景。每个人都井井有条地安排着日程，按高雅等级找到适合自己的活动。但有些事情还是会出乎意料地发生：我的关注列表里不乏哲学人士，却和Peter Singer在中信书店的讲座擦肩而过，这让我在哲学人士评级表上严重下滑。

岸边的露天剧场中央绿地上最近搭起了泡泡玛特的小房子，旁边有一个和房子一样大的叫Dimoo的小人气球，小房子里的墙上摆了一张床，窗边可以坐下来看看小人世界的漫画。环形的阶梯座椅有一半被建筑挡住了阳光，天气还不算太冷，但所有人都选择了沐浴在阳光下，想要找个座位只能打破社交距离的限制。沿着河岸步道往东走，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光着身子的壮实大爷，围上一条浴巾就能换下泳裤；如果在更隐蔽的绿化带里发现他们，可能正在偷偷撒尿。夏天，这里是浆板和皮划艇的领地，是城里很少的能看到比基尼美眉的地方。

穿过燕莎桥下，就从亮马河的启皓段走到了步道更宽阔的燕莎段。上周刚刚举办了国际香肠节，我因为香肠种类太多、不知道哪个好吃而没有机会尝到。今天再次经过时香肠摊位已经撤走了，从地上的油渍分布可以判断出哪个摊位比较热门，可惜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没有什么帮助。横跨亮马河两岸的亮马港湾大厦周围聚集了二十多家各国餐厅，河中央的一层做成了甲板的形状，甲板上的下午茶位置一度成为小红书#北京塞纳河#帖子的标志性地点。绕过亮马港湾就几乎达到日常遛弯的尽头了。原先的尽头本来不在这里，但每次走到路口都会被自由意志引诱做一次选择，把尽头推向越来越远的地方。

遛弯容易产生一种短暂的症状，就是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北京这样太大的城市里被人熟悉的总是一片片绿洲，重复穿梭于绿洲之间的路途渐渐显得没有意义，所以路上的场景容易下沉到无意识的领域。再偶然被抓到意识的焦点时，当时的场景就变成了一个奇怪的疑问：此时此地陌生的事物为什么突然出现？这件事情如果发生在谍影重重里，紧接着的下一个疑问就是：我是谁？任何人在此时此地出现都会被给与相同的场景、形成相同的念头，所以这个人可能是任何人，可能是三里屯英国学校的中文老师，可能是小宝藏美式厨房的收银员蓉蓉（刚送来的三明治配送单上写的），可能是我：前天的我、昨天的我、很久以前的我。直到进一步意识到一些熟悉的东西，比如路牌上听过的名字、巨大LED屏幕上的日期，才梳理出一条更清晰的关于自己的历史足迹。有些人能反复从遛弯的症状中痊愈，有些人则会像长新冠一样受到持久的影响。